渡你
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，斯恶已

第八章：电梯里站着几个贵妇装扮的中年女人，见步宴晨酒气熏天地进来，还一副几欲呕吐的样子，都和她保持安全距离，深怕步宴晨一个把持不住，场面就尴尬了。
毫无疑问，在游轮上，住的越高档次越高，那几个贵妇明显是来自甲板上的世界，她们自然看得出温煦衣着不凡，而步宴晨这种甲板下的女人，喝得烂醉如泥，借几分姿色，纠缠着一个连她住哪层都不知道的衣着体面的男子，之前发生了什么，之后会发生什么，还需要联想吗？
她们在胎盘里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另外，接下来的剧情也需要这几个碍事的女人迅速离场，所以，趁温煦转身按电梯的一刹那，步宴晨猛地往前一扑，然后闭上眼睛鼓起腮帮子。
她迅速按住嘴巴，对准了那几个贵妇，把几个贵妇吓得魂不附体，一个个趁电梯门没关，落荒而逃。
他双手摊开那件外套，递到步宴晨身前，对她说：“现在就我们两个了，我不会介意的。
她正得意洋洋，刚扫清了几个小障碍，却没想到这个傻瓜马上把自己的外套递到她面前，这个举动让步宴晨瞬间产生了一种负罪感。
接着，显示屏上直接跳过-3层，直到电梯按钮上最后一层，电梯依旧没停下来。
步宴晨扶着轿厢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，走到电梯门口，微微回过头，对温煦说：“不必送我了，我自己会回去。
步宴晨下意识地把脚往门外跨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仿佛被眼前的黑暗吞噬，惊惧地缩了下脖子，往回退了几步，抬头看到楼层显示屏上一片空白，疑惑地瞥了温煦一眼，问他：“这是几层？
温煦按着电梯关门键，但电梯门纹丝不动，怎么也关不上了，他只能按电梯的警铃，但电梯的扬声器里却发出猫爪抓家具那种尖锐刺耳的声音，步宴晨捂起耳朵，忙对温煦说：“快把它关了吧，用手机求救。
温煦对步宴晨说：“要不我们出去找找吧。
温煦见她这么怕黑，也不强求，提议让步宴晨等在电梯里，他一个人出去找，找到了再回来接她。
步宴晨急忙拉住他的袖子，对他说：“先在这里等等行吗？
就等十分钟，十分钟没人来修的话，我们一起出去找。
温煦见了，把自己的外套盖在步宴晨身上，对她说：“别睡着了，这样睡肯定会感冒的。
步宴晨低着头，小声地说。
温煦有些担心，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睡着，这里没有供暖，温度接近海面温度，晚上的海面温度是零下的，而步宴晨只穿着一条长裙，披了一件西装。
温煦又一次把步宴晨摇醒，对她说：“十分钟到了，我们还是去找其他办法上去吧。
步宴晨环住自己的腿，对温煦说：“你给我讲个故事吧，小时候我妈妈哄我睡，就讲故事给我听，但每次都适得其反，我听完故事就会失眠，整晚整晚都睡不着。
温煦笑笑。
步宴晨说：“你刚听了我的故事，作为等价交换，我听听你们的故事，不算无理吧。
温煦半合着眼。
她叫陈艾美，一直像个小跟班一样跟着我，自以为是地霸占我所有空余时间。
说实话我从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爱她，但也从没想过会和她之外的任何女人结婚。
这是我的理想。
为了我随口说的一个承诺，整整三年，她陪我熬过上百个不眠之夜，呕心沥血，为公司付出了所有的精力。
最终，帮我提前达成了梦想。
他说：“公司在上交所挂牌的那一天，所有人都无比兴奋，我遵守约定，把求婚钻戒藏在庆祝上市的蛋糕里，但和她一起切蛋糕的时候，她突然晕倒了，我还在期待她看到蛋糕里藏着钻戒时兴奋的表情，她却直直地倒在了我的怀里。
我把她送到医院后，医生告诉我，她已经肝癌四期，而且半年前她自己就知道了，但为了不让在上市冲刺阶段的我分心，一直忍着剧痛，不对我说。
我这才想起来，这半年她老对我说她累，但我每次都只放她半天假……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，她会突然消失不见，那个霸占了他的世界的无赖突然走了，然后他的世界山崩地裂，瞬间崩塌。
步宴晨自知问得唐突，拍了拍嘴，问他：“万一，我是说万一，你发现AIMEI永远无法代替你记忆中的陈艾美，你会怎么办，会放弃吗？
道家说，，皆知善之为善，斯不善已。
因为大多数人定义了什么是‘对’，这世界才有了‘不对’，对错是相对的，万物作而弗始，生而弗有，既然生命是一种物质，机器也是一种物质，凭什么认为有意识的生命比有意识的机器更高级呢？
也许进化到最后，机器才是生命最完美的表现形态。
陈艾美死后，他更是一度迷信鬼神之说，他制作AIMEI的初衷，也是因为他相信道家的一种说法，就是人死后鬼魂若不肯下阴间，就会在人间游荡，然后附着在有“灵的物品上，那便是灵媒，最好的灵媒就是偶像，偶像和真人越像，越能吸引灵附着于其上。
温煦说。
温煦说。
这条船的设备那么差。
步宴晨发现温煦面对这些设备缺陷如此淡定，问他说。
这只是小状况罢了。
温煦黯然说：“再说这艘船是我弟弟的，我能生谁的气呢？
废话，步宴晨当然知道，但还是得装作很吃惊的样子，对他说：“怪不得你这么大方请我喝酒，原来你是不用付钱的。
温煦耸了耸肩：“不过那张会员卡的确是我弟弟送的。
步宴晨半开玩笑地说，“我有很多粉丝。
有多少？
步宴晨骄傲地昂起头颅，像只挥舞爪子的小狮子。
步宴晨瘪了瘪嘴。
这世界上总有些极端的人，有些靠目标活着，有些靠幻想活着，如果目标或者幻想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危害，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呢？
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活成所有人都认可的样子呢？
步宴晨一边跟着温煦走，一边思考他说的这句话的深意，不知不觉走到那条长廊的尽头。
温煦在消防箱旁边找到一个红色的按钮。
温煦用手机照了照，抬手去按这个按钮。
步宴晨不知为什么，突然喊住他。
温煦转头看向她。
步宴晨眼神躲闪在一边，心里暗骂自己多事，明明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了，只要他按下这个按钮，步宴晨有十足的把握，明星梦就在前方等着她呢。
温煦勾了勾嘴角。
步宴晨往后退了一步，轻轻拉了拉温煦的袖子，一脸紧张地问他。
温煦一边安慰她，一边看消防箱边上这层的示意图，发现这层的确是维修层，不过是进维修舱前的通道，两边锁着的都是工具间，和其他舱室并不连通，通往维修舱的门也锁着，而且是电子和机械双重闭锁，整条通道只有一部电梯和一个消防楼梯通往上层，而那个消防楼梯的位置，就在步宴晨刚才说响了一下那扇门的后面。
温煦看了看那扇门，却也皱起眉头，不知道为什么，这扇门上凝着密密麻麻的露珠，其他舱门和舱壁上却没有一点凝露的痕迹，难道是门后面特别冷？
温度特别低？
更渗人的是，在橘红色的灯光渲染下，这凝露仿佛是从门上渗出来的血珠，而步宴晨总听到有混杂的声音从那扇门里传出来。
温煦笑着，“放心，这扇门我刚才试过了，是锁着的，根本打不开。
为了验证自己的话，他重新握紧门把手，但这次，只听见“嚯的一声清脆，门把手就动了，温煦脸色一变，他明明记得刚才一路过来所有的门都试着开了一遍，没有一扇门能开。
偏偏在这个时候。
温煦懊恼地在电梯门上捶了一拳，回过头，却看见步宴晨已经把那扇舱门拉开了，她不是刚刚还怕得要死吗？
怎么突然就有胆子自己把门拉开了？
步宴晨指着那扇敞开的门后面，机械地转头，看了温煦一眼，突然朝他笑了，“你听见了吗？
他来找我了。
他是谁？
温煦呼吸一滞，他发现步宴晨的笑容说不出来的诡异，笑容里杂糅着幸福与欣慰，到底敲门的是谁，能让她在这样的处境下，笑成这样，他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，从刚才第一次她说门后面有响声开始。
步宴晨说完，就往门里面走进去。
开什么玩笑？
他不是死了吗？
再说门后面那条消防通道明明是通往上层的，她怎么说是下去？
温煦心猛地一紧，眼看着步宴晨往门里走，急忙追过去。
温煦刚追到门边上，就听见门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关门声，但那扇门明明依旧开着。
他刚想追进门，却猛地滞住身子，因为他也听到从门里传出来的敲门声。
听到这个声音，温煦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心，虽然不甚清晰，但温煦听得出来。
这的确是陈艾美的声音。
温煦放慢了脚步，凝神去听，声音却又消失了，他迟疑了一秒，然后忐忑地走到那扇门前，朝里面看去，眼睛适应门里的黑暗后，他发现里面的确有一部消防电梯，不过不是通往上层的，而是通往仿佛无底的黑暗。

AIMEI祈祷着。
18趴在地上低垂着脑袋，一边发沈沐的指令给温昱，一边尝试着和步宴晨取得联系。

AIMEI祈祷完后，站起身，走到落地窗前，透过宽大的舷窗望出去，是一望无垠的海，是静谧的星空，是……温煦去哪里了，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？
AIMEI打开房门，却发现两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左右，见她出来，其中一个客气地对她笑笑说：“AIMEI小姐，温总让我们保护您。
AIMEI冷漠地问。
他在哪里？
带我去见他。
AIMEI神情急切。
温昱从拐角走了出来，他走到AIMEI面前，让两个黑衣保镖暂时回避，然后让AIMEI回房，他跟着走进她房间。
AIMEI一进房间，就质问他，“如果不告诉我他确切的位置，你们休想软禁我。
AIMEI把酒瓶放在桌上，但不放手，冷笑一声说：“我想，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是这个吧。
温昱一口吞下酒杯里的酒，对她说：“无论如何，你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，你得失去部分的自由，这种处罚已经非常得轻，我相信即便是我哥哥也没有任何立场替你求情。
AIMEI几乎没有犹豫，就答应了他，当然她也不需要犹豫，她是机器人，权衡利弊这种事，瞬间就能完成。
温昱没想到她会答应得那么爽快，放下酒杯，看了她一眼，释然一笑，往门口走去。
没等温昱的脚跨出房间，AIMEI对他说：“我要知道温煦在哪里，我要你找他回来，两个小时之内，我必须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，要不然的话……温昱冲两个黑衣保镖挥挥手，自己率先皱着眉头走了出去，吩咐道：“找个清洁阿姨过来把碎酒瓶打扫一下。

沈沐走到它身后的时候，18都没察觉，直到他说话，18才一个激灵把头转过来。
沈沐对18说。
18有些意外。
沈沐淡漠地说。

又是你的恶作剧吧？
他冲里面喊道。
门里面又传来艾美的声音。
这句诗，是温煦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句，他记得他第一年去祭拜她的时候，抚摸着她的墓碑，伤心欲绝说了好几遍。
要不是那节户外活动课，抢座位的游戏，他霸占了她坐的位子，为了夺第一没顾及丝毫的绅士风度，他们两个也不会因仇生情，嬉笑打骂出感情来。
温煦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，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，但这个艾美的声音那么像，对他们之间的事那么了解……难道，在梦里？
他想着。
门里的声音似是有些生气了。
我下来，你别走。
温煦说着，鼓起勇气，不顾一切一头扎进门后面的黑暗中，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，往楼下走去，逐渐被吞噬在黑暗之中……